岁月如歌、九八防卫的故事
—— 江西师范大学九八级防卫班 肖琼
夜色阑珊，彭家桥路口车水马龙，拐进师大来，汉白玉的刘和珍像坚定而又高大。她身后的校园大道依旧安静、且笔直。在这里，有我最难忘的老师。虽然，她没有上过我一节专业课，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虽少交集、却多不及，仿佛一束光。不论在身后那个方向，它总是会打在你的前面。
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入学师大，轻狂得志，无限踌躇，真叫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就这样迎来了人生的第一节班会。九八防卫的三十二条好汉互不相识，刚刚坐定，一个扎着马尾的学姐模样的人就站上了教台心里暗想着，这般年轻的女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班主任吧……看来日后好相与了。然而，不到片刻的寒暄客套，这个叫曾凡文的老师就开始立规矩，讲教条，好大的官威。可我们这帮体育生哪个不是各县市中学里面自在霸道惯了的呀！我当下就心中不忿，似有不甘，刚要抬头就被她目光扫中却像挨了狠狠一嘴巴子，惊惶不已，又不知何解，低头看下四周兄弟，皆蔫然。然后曾老师开始毫不客气的发飙，先是各自点名，偷换床号的、不搞卫生的、自以为带着家世的.......统统警告了一遍，全程如外交部女发言人一般犀利冷漠，没有任何废话，也不给一句解释。就这样，我和我亲爱的同学们被上了一堂完美的新生课，也就这样狠狠地记住了她。
生活没有给我们任何喘息，没有让我们多一天时间可以在美丽的师大校园徜徉和消遣，曾老师就给我们安排了下一段噩梦般的经历——乐化，某军械库，准军事化训练的日子开始了。
依稀记得那天有些阴冷，大巴车停在一个山旮旯里，一脸懵逼的我们对着陌生的营房和曾老师，面面相觑、也不敢问一个原委，她就很快地转身，上车走了。然后对面换来了三个黢黑的教官。不屑和冰冷的面孔让我们感觉更冷了一些。
当夜，我们人生第一次睡上了通铺，吃饭要唱歌、唱完赶紧吃、没吃完要罚，掉地上的要捡起来吃完，每天训练毫无人性。即使累到失去知觉，也要练到天黑吃饭，随便一次手枪练习下来，没有人可以用右手端碗，衣服是不会洗的，反正洗了也是白洗。没人会在乎这点汗臭味，就算每天睡眠严重不够，还要被半夜叫起来紧急集合。虽然十公里，俯卧撑，这些基础体能训练同学们可以轻松完成。但军姿和行走就要了亲命了，横竖都会被挑毛病，而且练不好是要被全部处罚，并且重练。还随时会挨上三个老兵的拳打脚踢。辱骂，算是最善良的警告了，可想想看。在九十年代，这些军队的传统都是合理存在的，我们从来也没经历过这些啊！在这深山老林根本是跑不了，怕也没用，愤怒是找死。只能忍着，盼着，盼望曾老师能快点来，或许可以结束这悲惨的一切！可是这期间她就来过一次。送来两个新同学后又飞快的离开了。在我现在来看，她就是故意的。
人呐，只有断了些念想才可以好好过日子，我们居然很快的适应了这一切。吃饭不矫情了，五四式手枪也玩溜了，集合也不慌了。（我们穿着衣服睡）甚至公路徒步拉练跟在三个教官后面，我们都颇为自豪的像群老兵油子。日子过得真快，营区板栗熟的时候通知我们得走了。那一天曾老师来了，带了很多慰问品，当然不是给我们的。连队热闹非凡，杀猪砍柴火、游击打板栗。大家还准备了一个晚会，个个都拼命卖力的表现，酒载歌狂，好不快活。曾老师好像也特别高兴，她说给大家表演一段武术，篝火熊熊、影影焯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对真实的怀疑。她在飞！在面前这片喧嚣的黑暗里翻飞，目光闪亮而又坚定，我根本记不住她的前一个动作，更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停在哪个半空中，是的，她真的可以飞。她怎么可以飞？
第二天我们就坐大巴走了，没有什么仪式，三个老兵哭了，我们也哭了。这一场离别，如此梦幻，又如此撕心裂肺！当兵，原来是这样的？
汽车飞快的奔驰下山，就要回到师大了，我擦干眼泪，不禁望向前面曾老师那看似瘦小的背景。依旧疑窦丛生，昨天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武术真的跟电影里那样？回过头想问一下陈春良，却看见他两眼通红、手里攥着个馒头。“你个达头，都快回学校了你还偷馒头？”他努力的摇了摇头、班长做的真香！
回去后不久，学校给我们每个寝室装了ip电话这种高级货。比起在每栋宿舍楼电话机排队，我们更享受躺在床上给父母和老乡们絮叨听说开始很多老师们是反对的，可曾老师他们这些班主任们哪里懂得民间疾苦啊。抓学习、抓训练，还要把我们的生活管的这么严苛，抽烟管、喝酒管，个人卫生这些也管，想请假去见个老乡外出玩一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旷课那更是想都不能想的。青春不应该如此艰辛的啊......说好的自由和欢乐呢？曾经憧憬过的、那些师兄们描述过的，浪漫和梦幻的大学生活，不过是换了一个集训的场地？
不过，很快曾老师给我们班安排了一次难得的社会实践活动，那就是南昌市中考的体育裁判员工作。这是我们第一次参加的社会性质的服务工作，还有工资拿。这可是比拿到录取通知书还要硬气和贴金的事啊！别的不说，亲身实践的过程让我们获益良多。几万个小朋友的组织、安排、进场、分项、裁判、记分、录入。每一项都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这也是一个合格的体育裁判工作者成长的必要环节，这一次我们每一个同学不仅历经了辛勤的收获，同时也融合了社会的成长，懂得了如何做事与做人的实践性道理！虽然遗憾的是，第二年又轮换给了我们年轻的师弟们，但对于这件事情。我们都很满足、也很感恩。
慢慢的相处久了，我们发现曾老师还是挺好说话的，虽然严厉，但装一装哄一哄就能过得了。唯独就有这么一茬，何其难啊……其实吧——她安排个听话的胖子做班长，我们忍了，她让个帅帅的老好人做团委也行吧！让两个贫困生管班费，生活抠搜，我们也理解，五个寝室长全安排老实的、学习好的，我们也认投。可是曾老师厉害啊，利用我们选的班委逼着大家每天六点半出早操。这就过份了，相当过份！不管天寒地冻，还是刮风下雨，难道下午跑步不可以吗？多跑几圈也行呀，就是在家体训高考我们也是没有早练过的，曾老师也够狠，时不时她自己也起的大早，偷偷抽查我们。为这事，班会课上拍了几次桌子，还撤了体委大动肝火，让我们瑟瑟发抖、不得不从！可咱们论理上说：上午要是英语、邓选这样的文化课，我们多睡一会怎么了？好容易组局通宵游戏，一把帝国还没打完呢，到点就得往操场跑。整整三年啊，曾老师！雷打不动，雨泼不走，天不亮的师大操场上就我们一个班在集合，您说：“我们到底难不难？
可难，也没法啊，班长起来了，寝室长起来了，我们那个不得乖乖的冲向寒冷的操场，开启新的一天美好的大学生活，一个都不能少。
是啊，美好的大学生活当然离不开女生。我们班就有八位女侠，虽然比不上外语系，中文系女生温柔娇俏。却也英姿飒爽，各种野性美。当然，她们也是曾老师格外宠爱的宝贝，她对我们男生可谓冬天一样的冷峻，但对她们真是春风般的温暖，不但生活上各种关怀，还常常做思想工作，说说温馨的体己话，细致而又耐心。不仅如此，学习上她对女生还会开小灶，这个师大武术队会飞的女教头可不是白给的。听施芳香说她不但自幼习武，还非常会教，随便提点几下就可以打通任督二脉的那种。所以我们班这八个女侠可是得了她真传和绝学，论武术成绩在体院当时上下几届都极其优异！而我们男生就只能憋着气咬着牙，天天狠命打沙袋，练膀子，只能在散打，拳击项目上出活了。现在想来，作为师大体院九八防，在师大红场上，除了这八个提刀舞棍的女侠。亮瞎了那些文科女和理化男，当然我们这一票有肌肉又能打的精壮小伙，也是另一道风景线。
说起那个时候，校园外面还是很乱的，从师大南路的不良小贩，到钟表厂的萍乡黑帮。还有师大大门口的黑心的哥。市井的喧嚣里，充斥着各种混乱和罪恶，也激荡着我们年轻，勇敢的心，不论是九六的师兄还是00的师弟，甚至是旁外的老乡校友。每有欺负和冲突，都是一呼百应，逢战必胜，我们俨然是这片象牙塔的守护神；是烟花闹市的水浒传。想当年穿起个印着九八防的红色篮球衣，学生街横着走，老徐饭庄的老板每次都给我们加送两菜，当然这也是学以致用，专业对口的事。对于这一块曾老师从来都是严密监控，令行禁止的，虽然班里一直有告密的，可出于路见不平的愤怒，老乡求助的道义。我们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到战斗的街区，举起熟练的拳头，然后点到即止，悄然而退，从不敢张扬炫耀。即便如此，第二天曾老师还是一定会知道，然后一定会有个瑟瑟发抖的早会，那道熟悉而又冰冷的目光又一次扫过这几十个耷拉的脑袋，依然不用一句废话，所有参与的人一定主动而又自觉地乖乖地检讨，做一个听上去很真诚的保证。事到如今，我们依然会在闲聊中试着探究谁是可能的告密者。但这并不重要，觥筹交错间，早已是津津乐道的荣光与那一丝对人性的敬畏。
不过，有一件事是曾老师管不了、也压制不了的。冬去春来，从大一的第一个学期末开始，先是班里的女生，在到男生。有同班搞地下工作的高姿态到校外搞串联的、也有头破血流栽倒在某校花裙下的，莺莺燕燕，玲琅满目，各种花式秀、各种电话煲。爱情的瘟疫从一个寝室蔓延到另一个寝室，就连班长和团委都被沦陷了！据最早恋爱的廖小琳说，大概听说曾老师和肖老师也是大学谈的。所以女生们也不怕也不管了，但我想曾老师的态度肯定是不支持的。不过，这一块好像也不需要她支持啊。师大本就女生多，我们体院男生都是尽量不找师姐，只是现在看来，在我唯一有机会做渣男的光景里，多么后悔我曾那么乖巧的恪守着心中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德律。时光安静如水，师大相思林的树叶绿了又黄、青蓝湖的蚊子死了又活，那时的我干净、且满足，甚至没有时间去记恨这位也曾是大美女的班主任。
岁月无声，却终会有交响的合唱！1999年五月七日，我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美军导弹轰炸……十三亿国人义愤填膺，誓愿血偿，这是个永生难忘的日子，数万名同学陆续聚集在校门口，当校长打开了师大的校门，这一支悲愤的，青年的洪流迅速淹没了北京西路，汇合着十几公里热血的人海奔流向八一广场，而我从没有如此奋不顾身的。不顾一切的想要冲入这浪潮，冲向最前端的狂波......而彼时的八一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在暮色中无声耸立。孺子路汇集来的各路商贩们；八一大道南北交汇而来的、整齐着装的工人大哥们；还有我们这边十几万名各式校服的青年学子，一路最稚嫩最狂野的嘶吼。那是一个怎样血脉喷张又让人泪流满面的世界！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要成为一团火焰，小小的、年轻的火焰，要纵身跃至面前这汪洋的火海。
可渐渐的，我感觉自己没有了力气，队伍还在逆时针一圈圈的绕着广场游行。某一刻我不觉停下脚步，望向师大那边的夜空......我居然、我似乎看到了曾老师的眼睛，那么犀利明亮！但这一次我并没有一丝胆怯，继续用力地望过去，恍惚间，那一刻我也飞起来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真实的坚信！是的，我真的可以飞，在面前这片喧嚣的黑暗里飞腾，勇敢而又自由！——像一个武林高手，用一种爱修炼出自己，也修炼给他人。
而今夜已深沉，我倚靠着刘和珍像，恰似重逢、却又从未有过离开。二十年来，有多少人和她留下纪念，新校区又是否把她遗忘？这其实并不重要了。曾老师常说：她仅仅带过两届,但她已经非常开心和满足了，成就如何抵得过往事呢？在这片埋藏了八十年热血的土地，岁月如歌、师情似昨。
作者姓名：肖琼
年级：98级防卫班 工作单位：江西丹美实业有限公司经理